王鹤亭 -- 魂系水利 情牵新疆

王鹤亭(1910—1996),江苏江阴人,1933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土木系。农田水利专家。先后当选为第一届至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五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委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治协商会议副主席、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委员、主席,中国水利协会理事、中国水力发电学会理事、中国环境水利学会副理事长等职。他查勘规划并兴建了许多重大的灌溉水利工程;研究解决了盐渍土改良、灌溉工程、渠道防渗、湾道引水泄沙等一些重要的工程技术;研究解决了环境水利、生态平衡和水资源合理利用等方面一些重大问题。对科技兴疆、发展农业和农垦事业做出卓越贡献。

农民的儿子

——自古寒门多才俊,从来纨绔少伟男

1910年3月一个平常的一天,在江苏省江阴县(今江阴市)陆家桥镇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里,一个小生命诞生了。他就是王鹤亭,一个农民的儿子。

农家子弟多劳碌。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跟着父亲在江南的水乡种地车水,为了早春稻田插秧,他的父亲常常要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支架车水,因而积劳成疾。他虽年纪幼小,却过早地体会到了农家的辛劳。

他又是幸运的,能够读书。先在镇里的养根小学上学,从幼时便表现出勤奋好学、聪颖过人。小学毕业后,因家境贫寒,准备弃学,经校长和老师的再三劝说,父亲才让他去投考县城的南菁中学。从此,全家人节衣缩食,供其读书。中学尚未毕业,父亲因病过早离开了人世,弥留之际,特意叮咛他母亲,就是卖了地也要让他上大学。王鹤亭在中学时,成绩优异,年年获奖学金;1929年又以高中毕业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到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当时,国难当头,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王鹤亭抱着科学救国的宏愿,进入刚从河海工科大学合并到中央大学的土木系水利组学习。由于从小跟父亲在水乡劳动,对中国农业落后、水旱灾害频繁以及父辈劳作的艰辛,深有体会。在大学的4年中,正值“九一八”东北沦陷。满怀爱国激情的王鹤亭,参加了南京抗日救亡的学生运动,抱着科学救国的思想,更加勤奋地学习,每学期都名列前茅,获奖学金,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1933年从中央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当时全国最大的水利机关——导淮委员会工作。

初出校门的优等生

——小荷初露尖尖角,少年心事当拿云

王鹤亭被导淮委员会安排在设计室工作。当时设计室主任林平一在审核亟待开工的淮阴船闸的设计时,发现设计上有很多错误,必须重新设计。但原来负责设计的工程师“撂担子”,而林平一又在中央大学兼任教授,教学任务很重,不能亲自动手,于是重新设计的任务就落在初出校门的王鹤亭身上。

淮阴船闸是南北大运河淮(阴)扬(州)段我国第一座现代化船闸。当时,国内还没有兴修现代船闸的经验,王鹤亭在代理总工程师须恺和设计室主任林平一的鼓励和帮助指导下,接受了设计任务,从计算、设计到制图,都由一人承担。他认真而又细致地进行着研究设计,对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实。他日以继夜地工作,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终于完成了淮阴船闸的重新设计任务,及时拿出图纸,赶上该船闸和同时建造的邵伯及刘老涧两闸的施工需要。但是在设计图纸上签名的仍是林平一,这是因为王鹤亭太年轻,不能作为这样重大工程的合法设计者。

为了获得船闸工程修建的实践知识,并且检验自己设计的成果,王鹤亭不顾当时工地比较艰苦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主动请求去淮阴船闸工地参加施工。工程刚开始,导淮委员会要派人去荷兰学习水利,经须恺推荐,决定派王鹤亭去,但他却不愿意离开工地,要求在施工实践中锻炼自己,放弃了这一次出国留学的机会。

机会不会错过有心人。1936年,淮阴船闸建成后,王鹤亭回到南京,参加了国民政府行政院经济部举办的水利技术人员出国实习考试,由全国各水利部门推荐报考的400余名在职人员中只录取5人,王鹤亭又一次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经济部法籍顾问建议他先去印度考察2年,然后再去美国,因为当时在英国殖民统治下的印度(现为印度、巴基斯坦)建有规模宏大的灌溉水利工程,居当时世界领先地位,国内还无人考察过。1936~1940年,王鹤亭受经济部派遣到印度考察学习。原计划后两年赴美留学,因抗战开始,时局艰难,难以再去美国,遂继续留印考察。在印度的4年考察学习期间,他先后患过伤寒及恶性疟疾,但他不畏条件艰苦、气候酷热,虚心请教,刻苦钻研,努力学习国外现代化大型灌溉工程技术,并应李仪祉先生之嘱及国内有关水利部门之约,向国内水利技术刊物不断寄来当时印度灌区渠系管理制度、收水费及量水设施等情况介绍,以及印度河特性及新、旧水利工程情况介绍;尤为可贵的是,他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向中国水利界介绍了印度河干流上(今巴基斯坦信德省),于1920~1932年期间用当时世界上最新水工技术设计和修建的规模空前的苏库尔低水头引水防沙枢纽及其南北两岸灌溉系统。

二次进疆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1940年,王鹤亭回到了阔别的祖国——战时的陪都重庆,仍在导淮委工作。抗战时撤退到后方的导淮委,担负起整治四川乌江与綦江航道的任务,王鹤亭在綦江工程处任工程师,从事綦江渠化船闸工程的修建。当时大后方水泥供应困难,王鹤亭用在印度考察时学到的技术,以石灰石与粘土为原料,烧制成“代水泥”,用于綦江渠化工程。

1942年王鹤亭调往当时行政院水利委员会任技正工作。在这期间,他参加过李仪祉先生主持修建的陕西省洛惠渠铁镰山5号隧道泥浆受阻问题的研究;又去河南省参加时任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张含英主持的黄泛区抢堵防泛新堤的修建工作,用半年时间,堵起了决口。正值而立之年的王鹤亭更有他自己的选择。他牢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一心效法李仪祉前辈,从灌溉水利上去解救中国农民。西北是干旱的地方,他希望能到大西北去施展自己的才能。

1944年,王鹤亭做了一个惊人的选择,他要去新疆!新疆是我国西部边陲,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土地辽阔,约为全国面积的1/6,平原气候干燥,全年降水量在南北疆分别在80毫米和200毫米以下,所以新疆农业全靠灌溉。但是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就是天山、昆仑山和阿尔泰山3大山脉作为高空气象的屏障,拦截大西洋、北冰洋的水气,在山区降水形成雪峰冰川,融化成新疆许多绿洲赖以灌溉的宝贵水源。所以水利历来是新疆人民的命脉。但是由于水资源在时、空分配上很不均匀,又因为高山气温低,冰雪融化迟,春季缺水最为严重。

新疆水利失修,水资源未能开发利用,人民用水困难。而且当时新疆在军阀盛世才的反动统治下,阴霾满天,毛泽民、陈潭秋以及许多仁人志士被凶残杀害。人人都视新疆为畏途,但是王鹤亭却决意要去。他认为新疆迫切需要发展灌溉水利,他完全可以在那里施展所学,他的老师支持他,一些同学却不理解,甚至在出发前,一位同学在欢送会上戏言:“听说新疆木料很贵,你要去,就从重庆买一副棺材带去吧!”但是王鹤亭没有动摇。那时他的妻子怀着身孕,在最需要丈夫关心照顾的时刻,却要送别丈夫,独自挑起生育和家庭的重担。在以后的日子里,更是这位伟大的妻子支持了他的事业。在王鹤亭晚年,家庭经济略有宽余后,他把积蓄捐给母校,作为奖学金助学金,且特意命名为徐志英奖学金,以纪念妻子。

可是,新疆却远远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位热情的建设者。

1944年6月,王鹤亭以副总队长兼代理总队长的身份,带领新疆水利勘测总队第一分队一行10人来到新疆。到了新疆不久,王鹤亭和他的勘测总队,分别开始修建沙湾新盛渠和进行勘测设计哈密五沟、石城子河的引水工程以及石城子水库。哪知盛世才正要捕人,时局动荡不安。原来对新疆水利事业抱着满腔热情的王鹤亭,不得不按行政水利委员会命令,和他的勘测总队一起于1945年陆续撤出新疆。1945年当他还在新疆时,曾写了一篇论文《新疆水利建设与屯垦员之责任》在中国水利工程学会期刊《水利月刊》上发表。他通过在新疆半年多时间的勘测调查,对新疆的自然条件及水利建设特点,取得初步的认识。

1946年初,王鹤亭再次率勘测总队进疆,他负责筹建新疆水利厅,开展新疆水利事业的各项基本工作,培训水利科技人员,并开始兴建一些群众迫切需要的小型水利工程。为解决迪化市缺粮问题,王鹤亭提出兴修乌鲁木齐河上的和平渠和红雁池水库工程,做好勘测、规划、设计后,于1946年和1947年先后开工建设。由于当时新疆生产落后,交通不便,缺乏水泥、钢材,王鹤亭对于和平渠的研究,能安全通过戈壁滩,对于红雁池水库,亲自设计了水库的泄水闸工程,并采用就地烧制的代水泥砌筑闸身。他还设计了在国内第一次采用的圆筒型混凝土闸门,利用圆筒周围水压力相抵消的原理,便利闸门的启闭,可以不用钢材,便于制作。王鹤亭虽然提出扩建红雁池水库与修建和平渠工程计划,并使工程在艰苦条件下上马,但因为工款不济、法币贬值等原因,工程修修停停,王鹤亭也因此受到很多的猜疑。

“总为浮云能蔽日,新疆不见使人愁”,王鹤亭很苦闷,一身本领,满腔的报国热情,可是在旧社会想要干成一件事实在是太难了。他期盼着自己能有用所学专业和才智报效祖国人民的那一天,更期盼着新疆水利事业的光明……

在新疆的新天地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对一直胸怀“兴水利强国富民”抱负而在解放前难以施展的鹤亭来说,从此新疆的水利科学事业有了广阔发展的可能性,新疆水利也要从此站起来了。新中国诞生后,王震将军率领几十万解放大军进入新疆,执行毛主席关于人民解放军进疆后大力进行生产建设的指示,要王鹤亭全力配合部队,建设军垦水利。王鹤亭深为感动。他说,解放给新疆带来了光明,给水利事业带来了机遇。他感谢王震将军的知遇之恩,一直对王震将军怀有特殊的感情。后来,王鹤亭总是说,没有共产党,没有王震将军,就没有他后来的成就。

新疆的水利宏图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在王震将军的亲自领导下,他和水利局当时仅有的几十名水利技术干部,分赴各地,同解放军并肩奋斗在各个水利工地上。依靠水利先行,部队在1950年开荒种植农田4000公顷,当年就实现了粮食、副食大部分自给。

经过1950年和1951年的初步创业,生产建设兵团的各个师团,虽然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生产经营基地,但如何开拓进取,才能更好地执行党中央“既是战斗队,又是生产队”的指示呢?这就需要更全面而周密的计划安排,才能使生产建设兵团走上大规模农业生产的坦途。在新疆进行农业生产,水利必须先行。根据王震将军的指示和意图,王鹤亭责无旁贷也是别无选择地担任了建设军垦农场水利规划建设的“总指挥”。他倾注了全力率领着各个水利工作队,在天山南北配合部队开始了有计划的修建有相当规模的永久性水利工程。在古老的生荒地上,规划、开垦、建设了一个又一个军垦农场;在沉睡的原野上,勘测、设计、兴修了一个又一个水库和灌区。由于当时新疆缺乏准确的地形、地貌、地质、土壤的测绘资料,必须自己进行实地调查研究,摸清情况才能勘测、设计。王鹤亭为争取时间,做出最优的规划和设计方案,他和他的工作队常年战斗在荒原漠野,冒酷暑,斗严寒,风餐露宿,有时还要经受断水、断粮的考验。他们常常为掌握第一手资料,要跋山涉水,穿越沙漠,才能得到解决。

当时为水利工程进行踏勘和测量是异常艰苦的,最高级的交通工具是马,一般是步行背着测量仪器,两头看不见太阳,奔走于工地和宿营地之间。当时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王鹤亭和几个同事在石河子附近(当时的石河子是一片苇湖滩,而不是现在的花园城市)踏勘时,由于迷路而踏入了苇湖滩,踏着没膝的水深,深夜跋涉在苇湖中。正当辨不清南北时,忽听一声“口令”的吆喝声!他们几个人便成了岗哨的“俘虏”。经押解到连部,用电话查清王鹤亭的身份后,才被请到师部给予特殊的招待。

 

在50年代初、中期新疆军垦水利建设中,王鹤亭作为水利技术总负责人,坚持采用“代水泥”,以及用就地取材的土料、石料等材料和坚持修建引水式“平原水库”,成为新疆水利建设中的一大特色。

新疆的农业是灌溉农业,没有水利就没有农业生产。在有水利设施的条件下,制约农业生产的主要因素,又是春旱缺水。如何解决春旱缺水,以及如何解决地处河流下游的军垦农场的全年生产用水问题,成为主要问题。王鹤亭经过多年的深思熟虑和调查研究,认为首先必须兴建一些调节水库。但是新疆的山区水库,一般是工程量巨大,需用大量的水泥钢材,投资大,工期长,缓不济急。所以从当时的具体情况来看,还是先修建些平原水库,水头小,可以就地取材,少用水泥钢材,便于发动群众施工,投资省,见效快。将来上游修起山区水库,平原水库也可以用作梯级发电的反调节水库,仍可以保证春旱用水。在平原水库的建设中,王鹤亭既承担着工程建设指挥者的重任,又承受着来自国内外有关水利专家指责的压力。这些专家指出:“平原水库将抬高下游耕地的地下水水位,造成土壤盐渍化。”但经过各地结合当地实际,或在坝后挖排水沟,或在坝下游打井,以解决地下水位升高问题,实践证明这些措施是可行的。由此带动了全疆各地掀起了大搞平原水库的高潮。在新疆现有的485座水库中,绝大多数为平原水库,可见平原水库在新疆农业生产中所起的作用。实践也证明,50年代北疆一些在原来盐碱地上修建的平原水库,如大泉沟、猛进水库等,不仅使石河子、五家渠等垦区的提前开发成为可能,而且由于采取了工程和生物相结合的措施,已经促使水库周围变成好地,变成了风景优美的旅游胜地。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短短三四年时间内,王鹤亭领导完成了红雁池水库与和平渠工程,而且建成了或基本建成了八一、猛进、大泉沟和蘑菇湖等水库工程以及胜利渠、解放一渠、解放二渠、红星二渠和玛纳斯河西岸大渠、东岸大渠等10多项较大的骨干水利工程。这些工程项目大部分是在王鹤亭胸中思谋已久的工程,但是只有在解放后,才有他施展抱负的天地;在当时也只有他才能率领大家配合人民解放军在屯垦戍边中贡献自己的才能。

王鹤亭在实现治水大业的过程中,特别重视结合新疆的实际情况。例如在新疆改建旧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时候,王鹤亭在亲自实践的基础上,总结经验,于1958年提出《新疆旧灌区改建规划要点》,经自治区人民政府同意后,先后在喀什、和田、阿克苏和乌鲁木齐等地(市)各选择一两个人民公社作为试点,取得经验,逐步推广。王鹤亭还深入研究就地取材,解决渠道防渗的问题。在总结经验教训的基础上,他于1965年写了一篇《新疆灌溉渠道防渗防冲防渗的经验》,发表在《水利水电技术》杂志上,受到水利科技界的广泛重视,在很多灌渠的建设中推广采用。

在新疆,王鹤亭走遍了大小山川河汊,他熟悉各处的地形和水利工程,对那些他曾为之付出过心血的工程尤为关心。在王鹤亭的衣袋里常装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本子,记录着一些资料。每当想起什么事情或有个什么念头,也总要记下来,其中不乏别人托办的许多琐事。王鹤亭牵挂着红雁池,孔雀河,阿尔塔什水库,牵挂着雅马里克山的绿化。

新疆,就装在王鹤亭心中。那么小,又那么大…… “

靠边站”的有心人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60年代中后期至70年代前期的“文革”动乱年代,王鹤亭被打成“反动技术权威”,受迫害,关“牛棚”,身体与精神倍受摧残。但王鹤亭没有被打倒,甚至被关在“牛棚”中也坚持锻炼身体,因为他坚信自己所走的路是正确的,坚信终会落实政策,仍旧时刻关心着新疆的水利建设。

鄯善县的柯克雅尔水库是文化大革命中仓促上马的一座中型水库,前期工作没有做好就动工修建。原设计坝基隔水坝采用倒挂井开挖后浇混凝土,因为覆盖太深,没有搞成,沙砾石坝体已堆积约30米高,也没有经过压实,原设计沥青斜墙防渗也没有搞成,溢洪道位置又偏高,如遇洪水势必垮坝,威胁下游鄯善县城和沿河农村及铁路机场的安全,地区已经正式报请自治区批准扒坝度汛。县领导和群众都非常着急,王鹤亭曾是该县的人民代表,希望他能设法挽救免于扒坝。但是王鹤亭在文化大革命中已经靠边站了,没有过问这座水库。

一个靠边站的“反动技术权威”说话能管用吗?会不会又给上纲上线?这时,王鹤亭觉得如果听任扒坝,人民几年来的辛勤劳动将前功尽弃,出于对国家财产和保护群众兴修水利积极性的高度责任感,他甘愿冒风险,并出面邀请新疆水利设计院总工张清溱一起去现场,经实地勘察分析研究,提出了一个安全度汛,加固处理,免于扒坝的方案。自治区领导同意了王鹤亭等人提出的方案,当地立即组织抢救施工。这个水库免于扒坝,安全度过汛期。

身处逆境的王鹤亭在1971~1974年就曾2次提出建设孔雀河扬水站以代替原计划的孔雀河疏浚工程,并建议停止解放一渠向孔雀河送水,这个建议得到了水利部的批准实施,成功地解决了调节博湖和孔雀河水的难题,这项工程是他治水事业中的杰作,但他从来没有为这些杰作去争过什么荣誉。在他看来,只要工程充分发挥效益,能给人民带来好处,那就是他最大的满足。他说,作曲家、画家、作家,乃至发明家、科学家,他们的文章、歌曲、作品、发明等都可以申请专利,作为知识产权加以保护,唯独水利工作者创造的优秀设计,无法申请,也申请不到什么专利。但只要造福人民,人民满意了,就是对他们的最高奖赏。“靠边站”的王鹤亭除了希望继续为新疆水利事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之外,真的别无他求。

“农业学大寨”在当时是一个铁的口号。1977年王鹤亭有机会去大寨参观,对大寨人把山坡地修成梯田,修成人造“小平原”的艰苦创业精神,很受感动。但他认为学大寨,贵在学其精神,对于修大寨田的具体做法,应该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他认为新疆各地都是冲积平原,面积辽阔、土地平坦,不需要开山造地,至于兴修梯田,除了新疆某些水稻田外,一般也不要兴修梯田。在新疆进行“五好”建设时,大都已经建成顺地面坡度方向的条田,平整土地费工少,又便于机耕和灌溉。特别是新疆一般表层土壤很薄,只有几十厘米,下面就是戈壁石子,如果改成大寨式横向水平梯田,不仅土壤大搬家,劳民伤财,而且表层土壤挖走后就会露出戈壁石子,既难于耕种,亦不便浇水保墒。至于新疆的山坡地一般宜用以发展畜牧业,有些闯天田应该退耕还木还林,没有必要修成大寨田。从大寨回来之后,他便去了昌吉、沙湾、乌苏等地调查,了解到有些县开始搞成大寨田后,已经不能浇水种地,如果不及时纠正,势必影响到新疆农业的发展。于是他连夜写了一篇题为《对于我区如何进行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意见》寄给新疆日报编辑部,报社非常重视,立即在该报次日第2版全文刊出,引起新疆党政领导和全区各方面的重视,新疆推广大寨田的运动,也就此停了下来。“文革”中,王鹤亭是“靠边站”了。

但靠边站的王鹤亭没有用靠边站的心态来对待新疆水利和那些信任他的人们。

阴郁的日子需要镇定,那愉悦的日子即将来临……

七旬老人的春天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

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和具有历史意义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先后召开。邓小平同志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中国开始拨乱反正。就像1949年刚解放时那样,王鹤亭再一次焕发了青春活力。在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前半期,尽管他已是七八十岁高龄,仍然不知疲倦地奔忙于水利工地、技术审核现场及学术讨论会上,为新疆水利建设操劳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
在70年代末期和80年代前期,经王鹤亭与中国水利学会联系,在新疆召开多次全国性专题水利科技学术交流会,极大地扩展了新疆水利科技人员的眼界,提高了他们从理论到实践的技术水平。随着80年代初我国改革开放进程的不断加快,王鹤亭不但自己认真学习新技术,而且结合当前水利建设实际,在许多工程项目上介绍国外先进经验,并在不少科技期刊上发表了许多论文。

在80年代中前期,王鹤亭虽年事渐高,但担任水利厅副厅长兼总工职务,仍在一线工作。80年代中后期,他从一线退了下来,仍关心水利事业。在整个80年代,他奔走南、北疆各地,为重大工程项目进行技术指导,为具体解决工程难题而深入一个个水利工地。在叶尔羌河喀群旧渠首处,他与设计人员一起重新研究设计修建双弯道型新引水渠首;在鄯善柯柯亚水库,他与设计院总工张清溱等一起研究大坝度汛抢险方案;在皮山桑株水库工地,他提出处理库盘漏水与坝前铺盖出现20多处漏斗孔的处理方案,最后终于解决了水库蓄不上水及大坝安全问题。

王鹤亭一生中的最后7年也是火热的7年。虽然疾病缠身,但他始终不渝地热爱和关心着新疆水利事业,特别是新疆大型水利工程的决策。他认为,我们国家的经济实力还不够,能拿出巨额投资来修建大型水利工程,是不容易的。一定要做到科学决策,绝不能马虎。而要做到科学决策,则要从多方面评估论证,哪怕已经作了决定,只要有挽回的可能,就非争到底不可。对于叶尔羌河上的阿尔塔什水库因经济技术指标不佳,他和其他专家主张另找替代工程。后来,由于其他专家积极建议修建乌鲁瓦提工程,他在80高龄时,亲自骑着毛驴进山做了一次近乎探险的考察。王鹤亭本着对新疆各族人民负责的精神,遵照邓小平同志在科学大会上的指示(即“对学术上的不同意见,必须支持百家争鸣的方针,展开自由的讨论”)精神,多次对“引额供水”工程提出不同渠线的比较方案,供自治区和水利部领导决策时参考。几年中提出的比较方案建议书有6份之多。

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他已不再青春年少。作为一个老人,除了把握生命中的每一分钟之外,已届耄耋之年的王鹤亭别无选择。他忘不了国家和人民对他辛勤工作的肯定。在国家科协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专家传略》中,王鹤亭被作为中国当代有丰硕成果的农田水利专家,国家科协委派何家濂总工程师为他写传。这本书的规格也是很高的,是作为《中国百科全书》“农业篇”中人物志部分出版的,王鹤亭是书中近代以来列传的5位农田水利专家之一。王鹤亭觉得,在当今人才辈出的时代,国内有成就的专家颇多,他能首批跻身入传,完全是党和国家给他的殊荣。他深深感激领导对他的关怀,党和国家给了他这么高的荣誉,而他自己却觉得还做得很不够。

生命在继续着,思考在继续着,王鹤亭晚年的春天也是灿烂的。他为国为民的负责精神,曾受到全国政协副主席、水利部老部长钱正英的肯定,题词为“王鹤亭同志是新中国新疆水利事业的开拓者”。王鹤亭坚持真理,实事求是,不怕孤立,不畏权势的作风也赢得了众口一致的赞誉,特别是在阿尔塔什水库建设问题等重大决策上,他放眼全局,坚持正确观点,被称赞为“真正的科技专家”。

永远的怀念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1996年11月18日,为新疆水利事业奋斗了一辈子的王鹤亭带着对事业成就的喜悦,带着对许多工程项目的关心牵挂,以及对未来发展的无限希望离开了人世。

他的子女还记得,在他去世前一个多月,大家约定要和他一道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但就在这一天,他再次因并发心衰和肺炎住进了医院。开始病情很重,医院报过病危。由于牵挂着水利上的几件大事,王鹤亭的心情很不安,病情时好时坏,可他决心出院,想回家靠中医药调理康复。

事实上,王鹤亭急于回家,是想抓紧时间办几件事情。首先,他要对新疆额河引水方案的建议作进一步的补充和完善。他和汤国本对新疆额河引水方案的建议,由中国民主促进会直接转送给了中央领导,并且已经有了下文。他认为既然定了向克拉玛依引水方案,规模较大,何不把玛纳斯河输往克拉玛依的水改为给乌鲁木齐。于是他决心放弃原提的东线方案,改为从玛纳斯河换水的方案。其次,他还要把写了一半的《叶尔羌河流域的治理与喀群渠首的修建》一文继续写完。这篇文稿主要是针对喀群渠首的优秀设计奖应该发给谁的问题而写的,因为大家对这个奖有许多争议,他也认为把当初参与设计、勘察规划的人排除在外不公平。作为当时的主要设计者,他觉得有义务把经过写出来,让大家去评说。他还准备写一篇关于救活桑株水库的论文,他觉得桑株水库堵漏的经验在新疆具有普遍意义。他还想了一些题目,准备再仔细地系统地作一番总结。

11月12日,王鹤亭不顾医生的再三劝阻回到了家。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完全是靠信念支撑着。他四肢无力,却坚持一切要自己来。他要健康,他要好起来,他还有很多想写却还没有写的总结材料啊。

多少年来,王鹤亭一直坚持亲自草拟文稿。但是他身体实在是太衰弱了,精力已越来越不济了。他一直想找个懂水利,又有文字工作能力的帮手,可惜未能如愿,许多材料还是靠自己动手。尽管他相当吃力,可仍然坚持每天动一动笔,哪怕只写几个字。入院前,他心功能不好,下肢浮肿,几乎肿到了腰部,仍拖着病体坚持写稿。住院后,他叮咛儿女把稿子放好,回去还要再写。他这么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回家,也只为了那些想写还没有写完的稿子,那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水的事业。

王鹤亭相信自己会好起来,他曾经有无数次和病魔作斗争的经验。在印度他得过伤寒、恶性疟疾、肺结核,几乎被夺去生命,凭着年轻,凭着强烈的报国热情,他战胜病魔,神奇般地得到康复。在军垦水利艰苦创业的年代,他曾患肝炎,肝大四指。北京协和医院的一位洋大夫严肃指出:无药可治,只有绝对的休息。肩负全疆水利工程责任的他,怎么能休息呢!他撕掉了大夫开给他的证明,返回了新疆。大家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只见他一面忙于工作,一面又带着大包小包的草药,走到哪里,煎服到哪里。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被批斗体罚,他左眼球后长出了肿瘤,接着肺病复发;而他的右眼,被人用拳击伤,眼球突出,多年都未能康复……

可是,这一次,已年届86岁高龄的王鹤亭没能战胜病魔。

王鹤亭走了,带着喜悦,带着遗憾,带着希望……